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蝉鸣是南城七月的跳跃音符,清脆得像晶莹的露水。

林星晚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北城一中校门口时,北方的风像个调皮的孩子,卷着白蜡树的叶子,轻拍着她的小腿。

“同学,新生报到在那边综合楼。”保安室的大爷笑嘻嘻地探出头来,手指向远处那座红砖砌成的尖顶建筑,“瞧你这大包小包的,是转学生吧?这时候转学的,可不常见呢。”

少见吗?林星晚低下头,发尾蹭过书包侧袋里那个褪色的向日葵发卡。

自从母亲去世后,“少见”就成了她生活的常态。父亲工作调动像一阵风,她就跟着这阵风,从南方的梅雨季节,突然刮进了北方这座以严谨著称的百年名校。

综合楼的走廊上贴满了社团招新海报,街舞社的炫彩灯光、话剧社的夸张妆容,在林星晚眼里都模糊成了流动的色块。

她攥紧手里的报到单,上面“高三(7)班”的字样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皱。高三,一个连空气都带着硝烟味的词,她却像个误闯战场的逃兵,连校服尺码都还没来得及换。

“请问,艺术楼的礼堂怎么走?”她拦住一个抱着画架的女生。

“礼堂?往那边走,看到白蜡树最多的那排就是。”女生匆匆指了方向,“不过现在好像有钢琴独演奏会,好像是学生会主席陆昭的场子,估计现在不让进。”

陆昭。

这个名字在她刚拿到的新生手册上出现过——年级第一,学生会主席,钢琴特长生,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笔挺的校服,眼神淡漠像结了冰的湖面。

林星晚哦了声,心里默默把“不让进”画了重点。她只想快点办完手续,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,直到毕业。

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和“只想”作对。

当她按照指示走到白蜡树下时,一阵婉转动听的琴音突然从前方建筑里涌出来,像投入湖心的石子,瞬间荡开层层涟漪。

那是肖邦的《夜曲》,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,只是眼前这版演绎,少了几分缠绵,多了些许克制的汹涌,像月光下沉默的海浪。

林星晚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在礼堂侧门。

门没有关严,留着一道缝隙,暖黄色的舞台灯光透过缝隙漏在她帆布鞋上,跳跃成细碎的光斑。

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,透过缝隙望去——

在舞台的正中央,一架三角钢琴的前面,端坐着一位十分帅气的男生。

是陆昭。

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冷白皮,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,微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

他穿着白色衬衫,袖口随意挽到小臂,露出的手腕纤细却有力,手指在琴键上起落,像在弹奏流动的星光。

整个礼堂鸦雀无声,唯有琴音在空气中回荡,后排观众的呼吸声也似被禁声一般。

林星晚看得有些失神,直到一曲终了,雷鸣般的掌声惊醒了她。

她慌忙后退,脚跟却撞上了门后的一个纸箱——

“哗啦!”

纸箱里的琴谱散落一地,最上面那张印着《月光奏鸣曲》的谱面,恰好被她慌乱的脚步踩出一个清晰的鞋印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
掌声骤停,所有目光顺着声响齐刷刷投向侧门。林星晚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。

她想道歉,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般,只能眼睁睁看着舞台上的陆昭转过身,那双原本沉浸在音乐里的眼眸,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望向她,冷得像冬夜里的寒风。

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,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腔调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。

她蹲下身,手忙脚乱地去捡琴谱,指尖却在碰到那张被踩脏的谱子时僵住了。

那是一张手写的谱子,纸张边缘有些磨损,显然被主人反复翻阅过。上面用铅笔做了许多细密的标记,甚至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音符笑脸,和她速写本里偶尔画的小图案有些像。

“学生会的人,带她去后台。”陆昭的声音响起,没有任何情绪,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
他弯下腰,捡起林星晚脚边那张被踩脏的谱子,指尖轻轻拂过那个鞋印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
林星晚被两个穿着学生会制服的学姐“请”到后台时,她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。

她坐在后台冰冷的椅子上,书包里的向日葵发卡硌着后背,提醒着她这不是梦。

“你叫林星晚?”一个戴眼镜的学姐翻着登记册,“刚转来的?知道你闯了多大祸吗?那是陆昭学长自己改编的《月光》谱子,他宝贝得很呢。”

林星晚的头垂得更低了,手指绞着校服裙摆。

她能想象陆昭捡起谱子时的眼神,那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更让她难堪的、近乎漠然的失望。

“算了,看你是新生,学长估计也不会太追究。”另一个学姐叹了口气,“不过你最好还是去道个歉,陆昭学长虽然看着冷,人其实……”

她的话没说完,后台的门被推开了。陆昭走了进来,手里还拿着那张被踩脏的谱子,他已经换下了演出时的白衬衫,穿上了和林星晚同款的蓝白校服,只是穿在他身上,多了几分清俊挺拔。

他走到林星晚面前站定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
林星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,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钢琴漆气息。

“对不起,学长,我……”她猛地站起来,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
陆昭没说话,只是将那张谱子递给她。林星晚迟疑地接过,发现原本特别清晰的鞋印旁边,似乎多了一道极细的、用铅笔画的短线,像一条试图掩盖瑕疵的痕迹。

“谱子我会赔给你。”林星晚咬着唇,“或者……我帮你抄一份?我字写得还可以。”

陆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,似乎在打量这个冒失的转学生。

他的视线掠过她微微泛红的眼角,最终落在她书包侧袋露出的那截向日葵发卡上——褪色的黄色花瓣,边缘有些磨损,却被主人小心地收着。

“不必了。”他收回目光,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,“下次走路,记得看路。”

说完,他转身就走,白色的校服衣角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。

林星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后台门口,手里还攥着那张带着鞋印的谱子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微凉温度。

学姐拍了拍她的肩:“好了,没事了,快去办报到手续吧。对了,你哪个班的?”

“高三(7)班。”

“哦?那和陆昭学长一个班啊。”学姐笑了笑,“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好好相处吧。”

林星晚走出艺术楼时,夕阳正把白蜡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晚风吹散了些许暑气,却吹不散她心里的慌乱。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报到单,又摸了摸书包里的向日葵发卡,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刚才在后台,陆昭看她的眼神,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踩脏了他的琴谱。

难道他发现了?

林星晚猛地想起,刚才蹲在地上捡谱子时,她的速写本不小心从书包侧袋滑了出来,摊开的那页,画的正是舞台上弹琴的陆昭,旁边用铅笔淡淡写着一行字——

“像坠落的星星。”

刚好那个时候,陆昭就站在她面前。

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。林星晚慌忙把速写本塞回书包最深处,脸颊比刚才被众人注视时更烫了。

她加快脚步往教学楼走,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在为这场糟糕的初遇伴奏。

她不知道的是,在她转身离开后,艺术楼二楼的窗口,陆昭倚着窗框,手里转着一支铅笔,目光落在楼下那个匆匆离去的、背着印着卡通图案书包的身影上。

他想起刚才捡起谱子时,无意间瞥见的速写本画面——少女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他弹琴时的侧脸,连他指尖跳跃的弧度都画得精准。

而那句“像坠落的星星”,用的是和谱子角落那个音符笑脸一样的、带着点稚气的笔迹。

陆昭指尖的铅笔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。

真是个……冒失又奇怪的转学生呢!

他转身离开窗口,白衬衫口袋里,那张被踩脏的谱子安静地躺着,鞋印旁边,那道极细的铅笔线,像一颗试图重新点亮的、坠落的星星。

而楼下的林星晚,正站在高三(7)班的教室门口,抬头看见黑板上方的班级牌,以及站在教室门口、似乎在等人的那个熟悉身影时,猛地顿住了脚步。

夕阳的金辉洒在陆昭身上,他微微侧头,目光正好与她相撞。

这一次,林星晚觉得,自己可能真的闯了个“大祸”。

2.

……

林星晚抱着一摞新发的课本跟在班主任身后,感觉全班四十多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来扫去。

“这位是新转来的林星晚同学,大家欢迎。”班主任推了推眼镜,指向教室后排靠窗的空位,“林星晚,你就坐那里吧,刚好和陆昭同桌。”

“轰——”

像是投入石子的小湖,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。

林星晚顺着班主任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那个空位旁边,坐着的正是昨天让她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的陆昭。

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微卷的发梢,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
听到动静,他抬了抬眼,目光淡淡扫过林星晚,没什么表情,又重新低下头去。

“陆昭学长……”林星晚心里咯噔一下,脚步像灌了铅。

昨天踩坏琴谱的尴尬场景还历历在目,现在居然还要做同桌?

这是什么世纪级的社死现场?

她硬着头皮挪到座位旁,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在桌上,生怕发出一点声响。

刚坐下,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从斜后方射来。

她回头,看到一个寸头男生正叼着根棒棒糖,挑眉打量着她,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。

“新来的?长得挺乖啊。”男生咧嘴一笑,露出一颗小虎牙,手腕上的旧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。

“周野,上课呢,别捣乱。”前排的陆昭头也没抬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。

周野撇了撇嘴,冲林星晚做了个鬼脸,算是打过招呼。

林星晚这才想起,这就是大纲里提到的校霸周野,也是后来的神助攻。只是现在,他看她的眼神,让她莫名有点发毛。

第一节课是数学课,对于常年在南方小城读书的林星晚来说,北城一中的进度快得像坐火箭。

她听得云里雾里,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公式,眉头越皱越紧。

“这道题用洛必达法则。”旁边的陆昭突然开口,声音低低的,带着点金属质感。

林星晚吓了一跳,笔尖在纸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墨痕。

她转头看他,发现他正用铅笔在她的草稿纸角落,快速勾勒出解题步骤,字迹凌厉好看,像他本人一样,带着股清冷的锐气。

“谢谢……”她小声道谢,脸颊有点发烫。

陆昭没说话,只是把草稿纸往她这边推了推,继续看他的英文书。

阳光透过窗户,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,林星晚偷偷瞄了一眼,发现他睫毛真的很长,像小扇子一样。

课间休息时,林星晚拿出速写本,想画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。

她习惯在课间画些小漫画,主角通常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,不过最近,画面里总是不自觉地出现一个弹钢琴的男生背影。

她画得入神,没注意到旁边的陆昭已经放下了书,目光落在她的速写本上。当她画完一个戴着钢琴键帽子的小兔子时,才猛地发现陆昭的视线,吓得赶紧合上本子。

“你很喜欢画画?”陆昭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
“嗯……随便画画。”林星晚把速写本往怀里藏了藏,心跳有点快。

她想起昨天速写本掉出来的事,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更多。

陆昭没再追问,只是转过身去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琴谱夹。

林星晚瞥见夹子里露出的纸页,正是昨天被她踩脏的那张《月光》谱子,上面的鞋印已经被小心地用橡皮擦淡了,旁边还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,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音符。

是他自己画的吗?林星晚心里泛起一丝好奇。
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“砰”地一声靠在他们的课桌上。

周野斜挎着书包,冲林星晚笑得一脸灿烂:“小学妹,放学一起走啊?哥带你去吃学校后门的麻辣烫,贼好吃。”

林星晚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,往后缩了缩:“不了,谢谢,我还要回家……”

“害,回什么家啊,刚转学肯定人生地不熟的,哥照顾你。”周野说着,伸手就要去拍林星晚的肩膀。

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林星晚时,陆昭突然伸出手,轻轻挡了一下:“周野,她不想去。”

周野的手僵在半空,挑眉看向陆昭:“陆昭,你什么意思?我追小学妹,关你啥事?”

“她是我同桌。”陆昭的语气很平淡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,“别吓到她。”

“我吓到她?我这叫热情!”周野不服气地嚷嚷,但看到陆昭没什么表情的脸,最终还是悻悻地收回了手,“行吧行吧,陆大学霸护短,我走还不行吗?”

说完,他冲林星晚挤了挤眼睛,转身走了。

林星晚看着周野的背影,又看了看旁边的陆昭,心里有点复杂。

他刚才是在帮她吗?可是他的语气那么冷,感觉更像是在多管闲事。

“谢谢你,学长。”她小声说。

陆昭没看她,只是翻开了一本物理习题册:“他就是那样,不用理他。”

林星晚哦了一声,低下头假装看书,心里却乱糟糟的。

这个陆昭,真是让人捉摸不透。一会儿帮她解题,一会儿又冷言冷语,刚才还帮她挡开周野,却又说得那么生硬,好像只是不想自己的同桌被打扰一样。

下午放学时,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。林星晚看着窗外倾盆的雨水,才想起自己没带伞。

她站在教学楼门口,正发愁怎么回去,突然看到周野骑着一辆改装摩托车停在路边,冲她挥手:“小学妹,上车,哥送你!”

林星晚连忙摆手:“不用了,谢谢,我等雨小点……”

“等啥啊,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。”周野说着,就要下车来拉她。

就在这时,一把黑色的雨伞递到了林星晚面前。她惊讶地抬头,看到陆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,手里拿着一把伞。

“用我的。”他说。

林星晚愣住了:“那你呢?”

“我家近。”陆昭言简意赅,把伞塞到她手里,自己则直接冲进了雨里,白色的校服很快被雨水打湿,贴在背上,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。

“哎!学长!”林星晚想叫住他,却见他已经跑远了。

周野骑着摩托车停在旁边,看着陆昭的背影,又看看林星晚手里的伞,突然笑了起来:“行啊陆昭,挺会献殷勤啊。”

林星晚脸颊一红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她撑着伞走进雨里,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
走到半路,她才发现书包侧面的口袋不知何时开了,里面的速写本滑了出来,一半露在外面,已经被雨水淋湿了。

“糟糕!”林星晚赶紧把速写本拿出来,心疼地看着被雨水浸透的纸页。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,里面有她画的所有画,还有母亲生前给她写的一些小纸条。

回到家,她小心翼翼地把速写本摊开,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。可是被水浸过的纸页变得皱巴巴的,有些画已经模糊了,尤其是扉页那张母亲画的向日葵,颜色晕开了一片。

林星晚看着受损的速写本,心里难过极了。她趴在桌上,看着窗外还在下的雨,想起陆昭冲进雨里的背影,还有他把伞塞给她时冰凉的指尖。

第二天到学校,林星晚发现自己的速写本不见了。

她找遍了书包和课桌,都没找到,急得快要哭了。难道是昨天掉在路上了?

就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,陆昭来了。他把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本子放在她桌上。

“你的。”他说。

林星晚惊讶地打开塑料袋,里面正是她的速写本。只是原本皱巴巴的纸页被细心地熨烫过,变得平整了许多,被雨水模糊的画也用铅笔重新勾勒过,尤其是扉页那张向日葵,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、用铅笔画的音符,和他琴谱夹里的便签一模一样。

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,在向日葵的旁边,有人用极细的笔触,画了一朵崭新的、饱满的向日葵,花瓣上还带着水珠,栩栩如生。

是陆昭吗?

林星晚猛地抬起头,看向旁边的陆昭。他正低头看着书,仿佛什么都没做过。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温柔的阴影。

他为什么要帮她修补速写本?还画了向日葵?

无数个问号在林星晚脑海里盘旋。她看着扉页那朵新鲜的向日葵,又偷偷看了看陆昭,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,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。

而此时的陆昭,看似在看书,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身边少女的反应。

他看到她惊讶的表情,看到她指尖轻轻拂过那朵新画的向日葵,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,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。

他只是觉得,那本速写本对她很重要。

就像他藏在琴房里的那些比赛报名表一样,都是不想被人发现的宝贝。

只是他不知道,他帮她修补速写本的举动,已经在少女的心里,掀起了怎样的波澜。而窗外的白蜡树,正随着秋风,悄悄落下第一片叶子。

3.

九月底的北城一中被金桂香浸得发软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艺术节特有的喧嚣。

林星晚攥着那张印着“一等奖”的红色奖状,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碾出褶皱。

展台上,她那幅以钢琴键为背景、主角在星河里弹奏的漫画被镶在最显眼的位置,旁边贴着评审语:“用画笔赋予音乐形状,极具灵气。”

可她盯着空无一人的领奖台,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。

按照流程,一等奖得主需要上台领奖,由学生会主席颁发证书。

陆昭是学生会主席,也是她漫画里那个“坠落星星”的原型。她昨天还偷偷在速写本上画了他穿正装颁奖的样子,笔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。

“星晚!发什么呆呢?快上来啊!”主持人在台上喊她。

林星晚深吸一口气,提起裙摆走上台。聚光灯打在她身上,晃得她有些眩晕。

她接过空荡荡的证书夹,对着话筒小声说了句“谢谢”,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里,她听见周野扯着嗓子喊:“小学妹牛逼!”

下台时,她路过后台,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往外走。

是陆昭的同桌,刚才他在台下对她说:“陆昭被他爸叫去开家庭会议了,估计来不了。”

家庭会议。林星晚咬了咬唇,这个词像根细针,轻轻扎在心上。

她想起陆昭书桌上那本摊开的金融时报,想起他偶尔望向窗外时,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落寞。

艺术节闭幕式在傍晚举行,操场上搭起了露天舞台,吉他社的主唱正在唱《少年锦时》。

林星晚躲在教学楼的天台角落,把奖状折成小船,看着它在积水上漂浮。

风掀起她的发梢,带着桂花香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咸涩。

她不是为了没得奖而难过,只是突然觉得很委屈。为那个在琴房里弹奏时眼睛会发光的陆昭,也为自己这份不敢说出口的、像漫画一样虚幻的心动。

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,林星晚吓得手一抖,奖状小船翻进了水里。

她慌忙回头,看到陆昭站在天台门口,背着光,看不清表情。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,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,领带松了两颗扣子。

“我……”林星晚下意识地抹了把眼睛,幸好天黑,他应该看不清她泛红的眼眶。

陆昭没再追问,径直走到她身边,靠着栏杆往下看。

操场上的灯光星星点点,歌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突然说:“你的漫画,我看到了。”

林星晚的心猛地一跳。

“画得很好。”他侧过头,月光落在他脸上,勾勒出柔和的轮廓,“特别是那首曲子,很特别。”

那是她为漫画主角原创的旋律,随手写在分镜旁边,没想到他会注意到。

林星晚的心跳得更快了,小声说:“谢谢……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猜的。”陆昭打断她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,“这个,还给你。”

是她昨天掉在座位下的橡皮,上面画着只戴钢琴帽的小兔子。林星晚接过橡皮,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,像触电般缩回手。

“你好像很喜欢画兔子。”陆昭看着她,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
“因为……兔子很可爱。”林星晚低下头,手指绞着衣角。

又是一阵沉默。风吹过天台,把她的发带吹落在地。

陆昭弯腰捡起,递给她时,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腕。

林星晚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,却没接住发带,它飘飘悠悠地掉在了地上。

“笨蛋。”陆昭低声说了句,却蹲下身,捡起发带,然后,在她惊讶的目光中,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,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。

林星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,只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,感觉到他指尖划过耳廓时的微痒。她僵在原地,连呼吸都忘了。

“跟我来。”陆昭收回手,转身朝楼梯口走去。

林星晚愣了几秒,才慌忙跟上。他带着她穿过漆黑的走廊,来到教学楼后方的旧琴房。

琴房的门锈迹斑斑,他掏出钥匙打开门,里面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味道。

月光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,落在落满灰尘的三角钢琴上。

陆昭走到钢琴前,坐下,掀开琴盖。他没开灯,只是借着月光,将手指放在琴键上。

然后,一串清澈的音符流淌出来。

是她漫画里那首原创的曲子。

没有复杂的技巧,只有简单的旋律,像溪水潺潺,又像星光簌簌。

林星晚站在原地,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琴声,眼眶突然就湿了。他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?他什么时候练的?

一曲终了,陆昭没有回头,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,轻声说:“你画的世界,很自由。”
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,“不像我,好像一直被困在一个盒子里。”

林星晚走到他身边,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的侧脸,鼓起勇气说:“学长,你弹钢琴的时候,一点都不像被困住的样子。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星星。”

陆昭猛地转过头,看向她。月光下,他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盛着碎钻。

他看了她很久,久到林星晚快要忍不住低头时,才听见他说:“林星晚,谢谢你。”

谢谢你画出那样的世界,谢谢你让我觉得,我也可以拥有星光。

从琴房出来时,夜已经深了。

陆昭送她到小区门口,临别时,他说:“早点休息。”

林星晚点点头,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,突然想起什么,喊了一声:“学长!”

陆昭停下脚步,回头看她。

“你的钢琴比赛……”林星晚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出口,“你很想去,对不对?”

陆昭的身体僵了一下,随即恢复自然,淡淡说:“没有,家里安排了别的路。”

林星晚看着他故作平静的样子,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很柔软。

她想起琴房里那架落满灰尘的钢琴,想起他弹奏时眼里的光。

“学长,”她深吸一口气,认真地说,“如果你想去,就去吧。”

陆昭没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转身,走进了夜色里。

第二天,林星晚去陆昭家送还之前借的笔记。陆昭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,保姆阿姨让她在客厅等。

她坐在沙发上,无意间瞥见书房的门没关严,里面散落着一些文件。

鬼使神差地,她走了过去。

书桌上,除了金融类的书籍,还散落着一些乐谱。

而在书桌最里面的抽屉里,她看到了一叠厚厚的、从未寄出的钢琴比赛报名表。上面有全国各大比赛的名字,时间从去年到今年,每一张都填好了个人信息,却都在“是否参赛”那一栏空着,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。

林星晚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报名表,上面似乎还留着主人犹豫的温度。

她想起昨晚陆昭在琴房里说的话,想起他弹奏时眼里的光。

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。

她咬了咬唇,心里做了一个决定。她拿出手机,拍下了那些报名表上的信息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抽屉关上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
保姆阿姨端着水果出来时,看到林星晚正坐在沙发上,手里紧紧攥着手机,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
“林同学,怎么了?”

“没事,阿姨。”林星晚抬起头,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,“我等陆昭学长回来。”

她知道,她要帮他。帮那个眼睛里有星星的少年,重新找回属于他的舞台。

只是她不知道,当她按下发送键,帮陆昭报名参加那个他最想去的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时,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。

而此刻的陆昭,正站在教室门口,看着林星晚从他家小区方向走来,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。

他不知道,这个看似软糯的少女,正在为他做一件多么勇敢的事。

而他们之间的故事,也因为这个决定,即将翻开新的一页。

4.

十月的北风带着初霜的凉意,刮得北城一中的白蜡树叶簌簌作响。

林星晚攥着手机,屏幕上是赛事组委会发来的确认短信:“陆昭选手,您已成功入围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半决赛,比赛时间10月25日,地点北城大剧院。”

她躲在教学楼的消防通道里,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。

自从偷偷用陆昭留在她那里的学生证复印件报了名,她每天都在期待又害怕这条消息。

期待他能站上梦想的舞台,又害怕被他发现真相。

“林星晚?”

冷不丁的声音让她手一抖,手机差点掉在地上。陆昭站在楼梯拐角,手里拿着件黑色风衣,眉头微蹙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“我……我背单词!”林星晚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,脸颊发烫。

夕阳透过楼道窗户,在他肩头上切出明暗交界线,他刚打完球,额角还沾着汗珠,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疏离。

这几天陆昭格外沉默。自从家里那场爆发的争吵后,他眼底的星光淡了许多。

林星晚听说,陆父在他房间发现了比赛报名表的存根——是她报名时不小心遗落的半张纸片。

“晚上周野生日,去他家吃饭。”陆昭说完,便转身往下走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
林星晚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,突然想起昨天在琴房看到的场景:陆昭把一摞金融资料摔在地上,琴键上落着未写完的五线谱,纸页边缘用铅笔反复描着“星晚”两个字。

周野家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,煤炉的烟火气混着炸肉的香味飘满楼道。

推开门,周野叼着鸡翅扑过来:“陆昭!星晚!可算来了,我妈炖了排骨!”

餐桌上,周野妈不停地给林星晚夹菜:“这姑娘长得真俊,多吃点。”

陆昭沉默地扒拉着米饭,偶尔抬头时,视线会和林星晚撞个正着,又迅速移开。

“昭哥,跟你说个事。”周野突然放下筷子,“我今天看见苏晴鬼鬼祟祟往教务处送东西,好像是关于……”

他话没说完,陆昭的手机突然响了。屏幕亮起,显示“父亲”。

陆昭脸色一变,起身走到阳台接电话。林星晚听见他低声争辩了几句,最后声音冷了下来:“我不会放弃的。”

挂了电话,陆昭走进来,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:“我先走了。”

“昭哥!”周野想拦他,被陆昭摆手制止。

林星晚看着陆昭消失在楼道拐角的背影,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。

她放下筷子,对周野妈说了声“谢谢阿姨”,便追了出去。

巷口的路灯下,陆昭正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拦住。

是陆父。

他手里捏着一张纸,扬手就要往陆昭脸上甩:“你翅膀硬了?未经允许就去报名比赛?我告诉你陆昭,除非我死,否则你别想碰那些破琴键!”

“那不是破琴键!”陆昭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提高了声音,“那是我的梦想!”

“梦想能当饭吃?”陆父冷笑,“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?跟个穷小子混在一起,还想搞音乐?我已经跟你爷爷说好了,寒假就送你去英国实习!”

林星晚躲在墙后,看着陆昭攥紧的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
北风卷起他的头发,露出额角狰狞的红痕——那是昨天和父亲争吵时不小心撞到桌角留下的。

“我不去。”陆昭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我的人生,我自己决定。”

陆父气得浑身发抖,扬手就要打他。林星晚下意识地喊了一声:“叔叔!”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陆父回头看见躲在墙后的林星晚,眉头皱得更紧:“你是谁?”

“我是陆昭的同学。”林星晚鼓起勇气走出来,手心全是汗,“叔叔,陆昭学长很喜欢钢琴,他弹得特别好……”

“小孩子家家懂什么!”陆父不耐烦地打断她,“昭昭,跟我回家!”

“我不回。”陆昭突然抓住林星晚的手腕,“我住周野家。”

说完,他拉着愣住的林星晚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。

陆父在身后气得大喊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

跑了很久,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声音,陆昭才松开手。

林星晚揉着被他攥红的手腕,看着他在路灯下起伏的背影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

“学长……”

“别说了。”陆昭打断她,声音里带着疲惫,“谢谢你。”

他转过身,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,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。

他看着林星晚,突然问:“比赛的事,是你帮我报的名,对不对?”

林星晚心里一惊,低下头不敢看他。

陆昭叹了口气,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动作有些笨拙:“傻丫头。”

他的指尖带着凉意,却让林星晚觉得很温暖。

她猛地抬头,想说些什么,却看见陆昭身后的公告栏上,贴着一张刺眼的红色通报。

“关于高三(7)班林星晚同学漫画作品涉嫌抄袭的处理通告”。

通告下方,贴着她艺术节获奖的漫画打印件,旁边是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,署名是苏晴。

林星晚的血液瞬间凝固了。

她冲过去,看着那两张几乎 identical 的话,手指都在发抖。

苏晴的画比她的多了些修饰,但构图和核心元素完全一致。
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
陆昭拿起通告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他认出那是苏晴的笔迹——上周美术课,苏晴借过林星晚的速写本“参考”。

“走。”陆昭拉着林星晚的手,“去找她。”

他们在美术教室找到了正在收拾画具的苏晴。

看到他们进来,苏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又换上委屈的表情:“陆昭学长,星晚同学,你们找我有事吗?”

“有事?”陆昭把通告拍在桌上,“解释一下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苏晴低下头,声音带着哭腔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,我只是觉得这个题材很好,就自己画了一幅,没想到会这么像……”

“像?”林星晚终于忍不住开口,眼泪掉了下来,“苏晴,那是我原创的!你上周借过我的速写本!”

“我没有!”苏晴突然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嫉妒的疯狂,“明明是你抄袭我!陆昭学长,你看看她,她就是想靠这种手段博眼球!她根本不配喜欢你!”

最后一句话,像一把尖刀,刺穿了所有人的伪装。

苏晴捂着嘴,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脸色煞白。

陆昭看着苏晴,眼神冷得像冰:“苏晴,我会让学生会调查清楚。如果真是你做的,后果自负。”

说完,他拉着浑身发抖的林星晚走出美术教室。走廊里空无一人,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。

“学长,我没有抄袭……”林星晚终于忍不住,趴在陆昭肩上哭了出来,“我真的没有……”

陆昭轻轻拍着她的背,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:“我知道。”

他知道她不会。那个会在速写本里画满小兔子的姑娘,怎么会做出抄袭的事。

“比赛还有三天。”陆昭看着窗外的月亮,眼神坚定,“你负责证明自己的清白,我负责在舞台上弹琴。”

他顿了顿,低头看着怀里哭红了眼睛的少女,轻声说:“相信我,也相信你自己。”

林星晚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着他。灯光下,他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重新燃起了星光。

她用力点点头。

可是她不知道,苏晴躲在美术教室的门后,拿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:“喂,是记者吗?我要爆料,北城一中艺术节一等奖作品涉嫌抄袭……”

而此刻的陆昭,也收到了父亲的最后通牒:“如果你敢去比赛,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。”

比赛的舞台近在眼前,而他们面前的迷雾,却越来越浓。

林星晚翻出所有的创作手稿,手指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划过,试图找到证明自己的证据。

陆昭则躲在周野家的小房间里,一遍遍地弹奏着那首为林星晚创作的《星晚》,琴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
他们不知道,这场风波,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汹涌。

而当聚光灯亮起,陆昭走上舞台的那一刻,等待他们的,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
5.

北城大剧院的穹顶缀满星芒般的灯珠,将后台化妆间映得如同白昼。

陆昭对着镜子系领结,指尖却在触到第三颗纽扣时顿住——西装内侧口袋里,放着林星晚昨晚塞给他的速写本,扉页那朵新画的向日葵被她用荧光笔描了边,在暗处会发出淡淡的光。

“昭哥,记者都堵在后台入口了。”周野扒着门缝往外观望,“还有你爸的助理,拿着机票在大厅晃悠呢。”

陆昭没说话,只是从琴盒里拿出那支陪伴他多年的斯坦威专用弱音踏板。

琴键的反光里,映出他腕骨处未消的红痕——那是今早离家时,父亲拽住他留下的印记。

“其实你爸昨晚来找我我妈。”周野突然转过身,声音低了些,“他说……只要你肯放弃比赛,就同意你大学辅修音乐。”

陆昭系领结的手猛地收紧,丝绸领带在指间勒出深深的褶皱。

他想起今早父亲站在玄关,背影第一次显得有些佝偻:“昭昭,不是不让你弹,是想让你有更多选择。”

选择。这个词像枚生锈的钉子,钉在他追求音乐的路上十几年。

直到遇见那个会把星星画进漫画的姑娘,他才明白,所谓选择,不该是被框定的轨道,而是明知荆棘遍野,仍愿赤脚狂奔的勇气。

“星晚那边怎么样了?”陆昭岔开话题,目光投向化妆间外的走廊。

“放心吧,”周野拍了拍他肩膀,“我把苏晴偷拿星晚速写本的监控录像交给学生会了,还有美术社那群姐妹淘,正帮她整理创作手稿呢。”

正说着,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推开。林星晚抱着一摞画纸站在门口,额角还沾着粉笔灰——她刚从教室赶来,手里攥着的牛皮纸袋上,印着“北城美院保送生申请表”。

“学长,”她走到陆昭面前,把纸袋递给他,“这个给你。”

陆昭打开纸袋,里面不是乐谱,而是一叠装订整齐的漫画手稿。

从最初的铅笔草稿到彩色分镜,每一页都贴着便签,写着创作日期和灵感来源。在最后一页,是她昨晚连夜画的插画:舞台上的钢琴少年指尖绽放星光,台下的少女举着画纸微笑,角落用花体字写着:“陆昭的音乐,林星晚的画,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。”

“记者会我来应付。”林星晚抬起头,眼睛亮得像舞台上的追光灯,“你只要负责在台上弹琴就好。”

陆昭看着她眼底的坚定,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琴房,她指着落满灰尘的钢琴说:“学长,你弹钢琴时眼睛里有星星。”

那时他以为,那只是少女天真的比喻,直到此刻才明白,是她的画笔,为他黯淡的世界重新镀上了光。

“好。”他轻轻应道,伸手将她额角的粉笔灰拂去,“等我。”

当陆昭走上舞台时,北城大剧院的观众席已座无虚席。他在三角钢琴前坐下,聚光灯瞬间将他笼罩。

台下第一排,林星晚抱着手稿站在记者群中,朝他用力点头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指尖落在琴键上。没有弹规定的古典曲目,而是按下了那首为林星晚创作的《星晚》。

清澈的音符如泉水般涌出,先是如诉如泣的慢板,像是初遇时她撞碎琴谱的慌张;继而转为明快的节奏,如同成为同桌后那些偷偷画漫画的课间。

高潮部分的琶音层层叠叠,像极了天台月夜下那首未说完的心事;最后以一个轻柔的泛音收尾,余韵悠长,如同此刻他望向她时,眼底藏不住的温柔。

琴声落下的瞬间,全场寂静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
陆昭起身鞠躬,目光穿越人群,牢牢锁定住林星晚。

就在这时,林星晚走上台,将那叠手稿展现在记者的镜头前:“各位媒体朋友,这是我从高一开始创作的漫画手稿,每一页都有时间戳和原创证明。至于苏晴同学的作品,”

她顿了顿,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我相信监控录像和美术社的证词,会给出公正的答案。”

闪光灯此起彼伏,映得她脸颊绯红。陆昭站在她身边,突然觉得,聚光灯下最美的不是舞台,而是身旁少女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。

比赛结果公布那天,恰逢高三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张贴。

陆昭的名字依旧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,旁边贴着他报考音乐学院的意向表。而林星晚的名字下方,用红笔写着“北城美院保送资格已确认”。

“喂,陆大学霸,”周野勾着陆昭的脖子,指着公告栏最下方的一行小字,“你爸昨天来学校了,跟校长说要资助学校建音乐工作室呢。”

陆昭没说话,只是看着林星晚在公告栏前蹦蹦跳跳的背影,嘴角扬起笑意。

今早父亲打来电话,声音依旧严厉,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:“工作室选址你自己看,别耽误了学习。”

放学时,陆昭在教室黑板上写下一行字,用的是林星晚教他的、带着弧度的可爱字体:“考美院,我养你。”

林星晚走进教室时,正好看见他擦掉最后一个笔画。

夕阳从窗户照进来,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覆在她的身上。

“学长!”她红着脸跑过去,“你写的什么呀!”

“字面意思。”陆昭转过身,手里拿着支粉色的粉笔,“你的画,我来负责换颜料。”

林星晚看着他眼底的认真,突然想起比赛结束后,他在后台递给她的那枚向日葵胸针——比她书包上那个旧发卡精致许多,却同样是暖融融的黄色。

“其实我妈妈……”她刚想开口,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是快递签收通知,寄件人地址是母亲生前工作的南方小城,寄件人姓名那一栏,写着“林晚”。

是母亲的字迹。

林星晚的心跳骤然加速。她想起母亲去世前一个月,曾说过要寄给她一份“迟到的礼物”。难道就是这个?

“怎么了?”陆昭见她脸色发白,关切地问。

“没什么。”林星晚把手机塞回口袋,指尖冰凉,“学长,我们去看毕业典礼彩排吧。”

彩排现场,管乐团正在调试《友谊地久天长》。

陆昭被学生会的人叫去安排流程,林星晚独自躲在礼堂后排,拆开了那个泛黄的快递信封。

里面没有礼物,只有一封信和一张泛黄的照片。

照片上,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,站在一架旧钢琴前。

母亲笑得温柔,怀里的婴儿正伸手去抓琴键上的一朵向日葵发卡。

而信纸上,母亲的字迹娟秀依旧:

“星晚,当你收到这封信时,妈妈可能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。不要害怕,妈妈给你留了一份礼物,藏在你常去的那个旧琴房里。还记得吗?你小时候总说,弹钢琴的叔叔阿姨像星星一样亮。其实啊,妈妈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钢琴家,他说……”

信的后半部分被水渍晕染,字迹模糊不清。

林星晚的手指颤抖着,眼泪滴在信纸边缘,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
旧琴房?她常去的旧琴房,不就是陆昭带她去过的那个吗?

就在这时,礼堂的灯光突然全部亮起。陆昭站在舞台中央,朝她伸出手,麦克风里传来他清冽的声音:“下面,我想为大家弹奏一首改编曲,送给我最重要的人。”

熟悉的旋律响起,是《星晚》的变奏版,比比赛时多了几分缠绵的温柔。

林星晚攥着信纸,看着舞台上那个被灯光环绕的少年,突然明白母亲信里没说完的话。

也许,陆昭的出现,从来就不是偶然。

而那个藏在旧琴房里的礼物,又会是什么?它和陆昭之间,是否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?

毕业典礼的钟声即将敲响,林星晚看着舞台上的陆昭,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信纸,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。

有些关于过去的秘密,即将在这个夏天,彻底揭晓。

6.

毕业典礼的礼炮声还萦绕在北城一中的白蜡树梢,林星晚攥着母亲的信,在暮色中推开了旧琴房的木门。

灰尘在光柱里浮沉,那架落满岁月痕迹的三角钢琴静静立在窗边,琴盖缝隙里夹着半张泛黄的谱纸。

她颤抖着翻开琴盖,琴键上躺着一个丝绒盒子。

打开的瞬间,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盒盖上——里面是一枚崭新的向日葵发卡,花瓣边缘用银线勾勒,中心镶嵌着细碎的水钻,和她书包上那枚褪色的旧发卡几乎一模一样。

盒子底部压着一张便签,是母亲清秀的字迹:“给昭昭:当年你母亲说你总把发卡别在谱夹上,阿姨偷偷多做了一枚。星晚这孩子倔,若她肯戴这枚新的,便替阿姨告诉她,星星落进眼底时,要记得伸手接住。”

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格外清亮,林星晚这才想起,母亲生前是小城里颇有名气的手工艺人,而陆昭的母亲曾是她的老顾客。

原来那场初遇并非偶然,母亲早在时光深处埋下伏笔,让她在跌跌撞撞的青春里,恰好接住了那颗坠落的星星。

“找到什么了?”陆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他手里拿着她遗落的速写本,扉页的向日葵被他用金粉描了边。

当看到林星晚掌心的丝绒盒子时,他瞳孔骤然收缩,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琴盒夹层——那里一直藏着枚同样款式的旧发卡,是小时候母亲从一位阿姨那里买来的,说戴着它弹琴,音符会像星星一样亮。

四目相对的刹那,所有的谜团都在月光里解开。

林星晚忽然破涕为笑,将新发卡别在发间,褪色的旧发卡被她小心翼翼地放进陆昭手心:“学长,阿姨说,星星落进眼底时要伸手接住。”

陆昭握紧那枚带着她体温的旧发卡,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。

他上前一步,轻轻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:“傻瓜,是你先接住了我。”

高考结束那天,陆昭陪林星晚去美院报到。她站在录取榜前蹦蹦跳跳,他靠在白蜡树下微笑着拍照,镜头里的少女发间,新的向日葵发卡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
而他的录取通知书上,“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”的字样旁,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只戴学士帽的小兔子。

五年后的深秋,北城艺术区的“星晚工作室”里,林星晚正在为个人画展做最后调整。巨大的落地窗外,金黄的银杏叶簌簌飘落,室内却温暖如春。

墙上挂满了她的画作,从当年那幅琴键星河的漫画,到后来描绘城市光影的油画,每一幅都透着治愈的暖意。

“林老师,陆先生说开幕式他会准时到。”助理捧着花束走进来,眼里带着笑意。

林星晚正在调整一幅名为《初遇》的油画——画中少年在钢琴前侧眸,少女的帆布鞋正踩在散落的琴谱上,背景里的白蜡树叶被她用荧光颜料勾勒,在灯光下会泛出细碎的星芒。

听到动静,她回头一笑,发间的向日葵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
五年里,她从那个怯生生的转学生,成长为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,陆昭则在毕业后创办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,偶尔会为她的画配即兴钢琴曲。

他们的故事成了北城一中的传说,被学弟学妹们写进校园论坛的“神仙爱情”板块。

开幕式准时开始,陆昭穿着定制的银灰色西装,手里拿着个丝绒盒子走进来。他穿过人群,在那幅《初遇》前停住,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
林星晚迎上去,正要说话,却见他突然单膝跪地。

全场瞬间安静下来,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伏。

“林星晚小姐,”陆昭打开丝绒盒子,里面没有戒指,只有那枚她用了多年的褪色向日葵发卡,被他精心修复过,花瓣内侧用激光刻着细小的字样:“从你踩碎我的琴谱那天起,”他抬头看她,眼里盛着整个宇宙的星光,“我的人生就偏离了预设的轨道,却意外撞进了属于你的星河。”

他从发卡的夹层里取出一枚钻戒,钻石的切割面折射出彩虹般的光:“这枚发卡,是你母亲留给我的星光,也是我想给你的余生。所以,”他顿了顿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“你愿意让我,从你的速写本里走出来,成为你往后余生所有画里的男主角吗?”

林星晚早已泪流满面,她看着发卡内侧刻着的“昭”字,又看看陆昭眼中的认真,用力点头:“我愿意!”

掌声雷动中,陆昭将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,起身紧紧拥抱她。

角落里,周野穿着围裙从甜品车后探出头,手里端着刚烤好的马卡龙——他如今经营着一家网红甜品店,招牌就是“星晚向日葵”蛋糕。

不远处,苏晴正拿着速写本记录这一幕,她现在是小有名气的职业漫画家,最新作品《琴键上的星光》讲述的正是关于成长与和解的故事。

画展结束后,陆昭牵着林星晚的手走在银杏道上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在一起。

“对了,”林星晚突然想起什么,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,“这个还给你。”

是那枚母亲留给陆昭的新向日葵发卡。

陆昭接过,却又重新别在她发间:“戴着吧,你的眼睛里,本来就住着星河。”

他低头,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,银杏叶落在他们肩头,像撒了满地的星光。

远处的音乐工作室里,自动演奏的钢琴正流淌出那首《星晚》的旋律,音符穿过落地窗,与画室里残留的颜料气息缠绕在一起,谱写成关于爱与梦想的永恒乐章。

而他们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,终于落进了属于它的眼底,从此星河长明,余生皆暖。

“你知道吗?”林星晚靠在陆昭肩上,看着漫天晚霞,“我妈信里没说完的话,我后来在旧琴房的琴谱里找到了。”

“哦?”陆昭挑眉,眼中带着笑意。

“她说,”林星晚顿了顿,声音温柔而坚定,“她说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钢琴家,他说,当星星落进凡人眼底时,是上天给的最好的礼物。”

陆昭停下脚步,认真地看着她,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眼中,仿佛真的有星河在流转。

“她说得对。”他轻轻握住她的手,指尖划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,“你就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,是我坠落时接住的星光,也是我余生要追逐的方向。”

晚风吹过,带来远处工作室传来的钢琴声,那是他们青春里最动人的旋律,也是往后余生最温暖的注脚。

星河落进眼底,而你在我身边,便是这世间最圆满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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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更新时间:2025-06-11 07:09:5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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