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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天剑派大弟子燕临被诬弑师,血洗师门后逃入死敌惊涛阁。

五年卧底,他成为阁主心腹,却惊觉新任掌门竟是当年陷害他的师弟。

暗杀各派高手的证据皆指向朝廷密令“洗剑”,江湖大乱在即。

镇武司特使现身,宣告朝廷清洗武林计划。

阁主长剑忽转,特使头颅滚落血泊。

“现在,”阁主拭去剑上温血,“真正的棋局才开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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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雨如针,扎透了夜的黑。官道早已被车轮和马蹄碾成了烂泥塘,又被这连绵不绝的雨浇得稀里糊涂,散发着一股土腥与牲口粪便混杂的、令人作呕的气息。马蹄陷在泥泞里,每一次奋力拔出,都带起沉闷而粘稠的“噗嗤”声,像垂死者最后无力的挣扎。几辆蒙着厚厚油布的马车艰难地行进,车辕不堪重负地呻吟。护卫的玄天剑派弟子个个浑身湿透,深青色的劲装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。他们紧握着腰间的剑柄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、黑黢黢如鬼影幢幢的树林。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油脂,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粘滞的窒息感。只有雨点打在斗笠、蓑衣和车篷上发出的单调而密集的噼啪声,固执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。

死寂中,一丝极其细微、几乎被雨声彻底淹没的机簧绷紧声,从路旁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深处传来。

“咻——!”

尖锐的破空厉啸陡然撕裂雨幕!一道乌光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,如同毒蛇出洞,目标精准无比——领头马车车辕上那个戴着斗笠、身披蓑衣的车夫!

“噗!”

一声沉闷的、令人牙酸的入肉声响。那车夫甚至来不及哼一声,身体猛地向后一仰,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,直挺挺地栽倒在泥水里。一支通体漆黑、泛着幽冷蓝光的弩箭,深深没入他的咽喉,只余下几缕染血的尾羽在风雨中微微颤动。

“敌袭——!”

护卫弟子中有人厉声嘶吼,声音因极度惊骇而变了调。凄厉的示警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,瞬间点燃了这片死寂的泥泞之地。

“杀!”

“一个不留!”

树林深处,无数条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恶鬼,骤然暴起!他们动作迅捷如豹,踏着泥浆飞溅,手中刀剑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寒芒,朝着玄天剑派的车队猛扑过来。刀剑撞击声、利刃撕裂皮肉的闷响、濒死的惨嚎、愤怒的叱骂……瞬间取代了单调的雨声,将这泥泞官道化作血腥的修罗场。

燕临,如同一块被遗弃在雨中的顽石,沉默地站在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根部。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流淌下来,形成一道冰冷的水帘,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。他身上穿着和其他惊涛阁杀手别无二致的深灰色劲装,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,勾勒出精悍而冷漠的线条。他手里握着一把剑,剑鞘是普通的鲨鱼皮,剑柄缠着防滑的麻绳,看上去平平无奇,名为“秋水”。此刻,这把剑稳稳地悬在身侧,剑尖斜斜指向下方浑浊的泥水,雨水沿着剑脊滑落,滴入泥泞,无声无息。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与周遭狂热杀戮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,仿佛沸腾血海中的一块万年玄冰。

这场伏击,他早已了然于胸。惊涛阁主上官雄的命令简洁而冷酷:“玄天剑派新任掌门赴任,携‘玄天令’途经黑风峡,截杀之,夺令,不留活口。”他潜伏五年,从一个被惊涛阁追杀的丧家之犬,到如今上官雄身边最为倚重的心腹“影子”,靠的便是这份无情的执行力和滴水不漏的缜密。他像一把被精心打磨过的刀,锋利,冰冷,只为阁主一人出鞘。至于刀下的亡魂是谁,为何而死,他早已不再追问。追问,只会让这口名为“复仇”的业火烧穿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。

混乱的战场中心,那辆装饰最为华丽、此刻却成了众矢之的的马车,在数名惊涛阁好手狂暴的劈砍下,坚固的车厢壁终于发出刺耳的哀鸣,木屑纷飞!车厢门板被一脚踹开!

一个身影猛地从车厢里踉跄着扑了出来,狼狈地摔在冰冷的泥浆里,溅起一片肮脏的水花。他头上的斗笠摔飞出去,滚了几滚,沾满泥污。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,脸上写满了惊骇欲绝。

就在他抬头的刹那,一道惨白的、如同厉鬼獠牙的闪电,猛地撕裂了漆黑的天幕!刹那间,天地亮如白昼!

借着这短暂却刺目无比的强光,燕临的目光,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锥,穿透层层雨幕,精准地钉在了那张沾满泥水的脸上。
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闪电冻结、劈碎!

那张脸!那张他曾在无数个被仇恨啃噬的噩梦中反复撕咬、诅咒,早已深深烙印在骨髓里的脸!

不是别人!

正是五年前,那个在玄天剑派后山禁地,跪在师父清虚子尚有体温的尸体旁,浑身浴血,用沾满“师父”鲜血的手指着自己,发出凄厉控诉的嘴脸!

——陆子明!

那个亲手将“弑师”的滔天罪名扣在他头上,引动全派追杀,迫使他像野狗一样逃离师门、最终不得不投入昔日死敌怀抱的师弟!陆子明!

“玄天剑派新任掌门……是他?陆子明?!”

一个冰冷、尖锐、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声音,在燕临的脑海中轰然炸响,如同惊雷碾过灵魂!这声音如此之大,几乎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,震得他握着“秋水”剑柄的手,指骨瞬间绷紧到极致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轻响。一股混杂着剧毒般的冰冷恨意和荒诞绝伦的震惊,如同失控的洪流,猛地冲垮了他五年来用铁血和麻木筑起的堤坝,直冲四肢百骸!

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,砸在剑鞘上,碎裂成更小的水珠。他的呼吸,在那一瞬间,彻底停滞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然后又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。

“陆子明!” 一声饱含着刻骨怨毒与惊愕的嘶吼,几乎要冲破燕临的喉咙。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,那声咆哮最终化为一声沉闷压抑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,硬生生吞回了腹中。喉头涌上一股浓郁的铁锈味。

他不能出声!绝不能!这里是惊涛阁的杀局!他是阁主的影子“燕七”!任何一个属于“燕临”的情绪泄露,都会将他这五年在刀尖上舔血、在油锅里煎熬才换来的身份和位置,彻底葬送!陆子明那张沾满污泥的、惊骇的脸,像一枚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眼底。五年前那场彻骨的背叛,师父清虚子死不瞑目的面容,师兄弟刀剑相向的狰狞……无数破碎染血的画面,裹挟着滔天的恨意,瞬间冲垮了他用五年时间在惊涛阁内筑起的冷酷堤坝。

“杀了他!”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,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诱惑,“就在此刻!用‘秋水’刺穿他的喉咙!用他的血洗刷污名!”

就在这心神剧震、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凌厉的劲风,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,猛地自身侧袭来!

燕临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!身体的本能反应远在混乱的思绪之前。多年在生死边缘锤炼出的警觉和肌肉记忆瞬间接管了身体。他足尖在湿滑的树根上猛地一点,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!

“嗤啦!”

冰冷的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肋下衣衫划过,布料被割裂的声音清晰刺耳。那偷袭的玄天剑派弟子,眼中还残留着突袭未果的惊愕,招式已然用老。

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翻腾的情绪,如同寒潮席卷过境。燕临的眼神,在刹那间重新冻结。他没有丝毫犹豫,甚至没有去看偷袭者的脸。悬在身侧的“秋水”仿佛活了过来,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清吟!手腕一抖,剑光如一道乍然撕裂雨幕的青色闪电,快!准!狠!

“噗!”

剑尖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偷袭者的咽喉,一触即分,带出一溜细小的血珠,瞬间被雨水冲淡。那弟子脸上的惊愕凝固了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漏气声,身体软软地栽倒下去,溅起一片泥浆。

燕临收剑,动作干净利落,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飘落的树叶。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剑刃上残留的温热血迹,也冲刷着他眼中刚刚腾起的一丝属于“燕临”的波澜。他再次成为了那个没有名字、没有过去的影子——“燕七”。目光重新投向战场中心,投向那个在泥泞中挣扎、正被几名惊涛阁好手围攻的身影——陆子明。

“留活口!”燕临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冰冷穿透力,清晰地传入几名围攻者的耳中,“阁主要活的!”

那几名惊涛阁杀手动作明显一顿,攻势稍缓。陆子明压力骤减,狼狈地就地一滚,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劈向他脖颈的一刀,泥浆糊了满脸,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绝望。

混乱并未持续太久。惊涛阁此次伏击准备充分,人数、实力皆占压倒性优势。玄天剑派的弟子虽奋力抵抗,但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,一个个在惨嚎和刀光剑影中倒下。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,弥漫在整片泥泞的官道上,令人作呕。

一名惊涛阁头目模样的壮汉,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,像拖死狗一样,揪着陆子明的后颈,将他狠狠掼在燕临面前那棵老槐树下的泥水里。

“七爷!”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,声音粗嘎,“活的!按您的吩咐!”

陆子明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泥浆里,浑身湿透,沾满污泥和暗红的血迹,华贵的掌门袍服早已破烂不堪,哪里还有半分新任掌门的威严。他剧烈地咳嗽着,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,带来阵阵剧痛。他艰难地抬起头,脸上混杂着污泥、血水和雨水,一双眼睛因恐惧而瞪得极大,眼白上布满血丝。当他看清站在面前、如同死神般沉默俯视着他的燕临时,那眼神先是茫然,随即像是被雷亟中,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
“是…是你?!”陆子明的嘴唇哆嗦着,声音嘶哑变形,充满了极致的惊骇,“燕…燕临?!你…你没死?!你竟然…竟然投靠了惊涛阁?!”

那声音尖锐刺耳,如同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,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。

燕临只是居高临下地、冰冷地注视着他。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。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,打在陆子明惊恐扭曲的脸上。他没有回应陆子明的惊骇质问,仿佛对方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。

“玄天令呢?”燕临开口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冰冷得如同这夜雨。

陆子明身体又是一抖,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心虚。“什…什么玄天令?我不知道!我…我只是奉师命…不不,是奉长老之命赴任…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,试图挣扎,却被身后的刀疤脸一脚狠狠踩在背上,闷哼一声,脸再次埋进了冰冷的泥水里。

燕临缓缓蹲下身。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冰冷的剑鞘,带着泥水和雨水的湿冷,轻轻抬起陆子明沾满污泥的下巴,迫使他仰起头,对上自己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双眼。

“陆师弟,”燕临的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,只有他们两人能勉强听清。那一声久违的“师弟”,带着淬了毒的冰碴,狠狠刺入陆子明的耳膜,“五年了。师父的血,我的冤,玄天剑派三百七十一条人命…这笔账,我们该好好算算了。你以为,披上这身掌门袍,就真的能高枕无忧了么?”

陆子明浑身剧烈地筛糠般颤抖起来,牙齿咯咯作响,看着眼前这双在阴影中深不见底、燃烧着冰冷地狱之火的眼睛,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。他张着嘴,喉咙里却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。五年前那个雨夜的场景,师父清虚子倒下的身影,自己那声泣血的指控…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,与眼前这张冰冷如鬼魅的脸重叠。他想尖叫,想否认,想求饶,但所有声音都被那双眼睛冻结在了喉咙深处。

“玄天令,给我。”燕临的声音如同冰锥,再次刺入陆子明的意识,“或者,你可以选择现在就下去,向师父解释,那晚后山禁地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”

“在…在我怀里…锦…锦囊…”陆子明彻底崩溃了,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,他几乎是瘫软着,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眼神涣散,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。

刀疤脸会意,粗暴地撕开陆子明胸前破烂的衣襟,果然摸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、依旧干燥的锦囊。他恭敬地双手呈给燕临。

燕临接过锦囊,入手沉甸甸的,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。他没有立刻打开,只是紧紧攥在手中,那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,仿佛直抵心脏。他站起身,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陆子明。

“押回去,严加看管。”燕临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,对刀疤脸吩咐道,“阁主要亲自审他。”

“是,七爷!”刀疤脸应了一声,像拖一条死狗般将陆子明粗暴地拽了起来。

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燕临的脸庞,却冲不散心头那团混杂着滔天恨意、巨大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冰冷的浓雾。新任掌门竟是陆子明?这背后,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?他攥着那枚象征玄天剑派至高权柄的冰冷令牌,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五年前那个雨夜的血腥与背叛,似乎从未真正远去,只是换了一张更加狰狞的面具,重新笼罩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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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势渐歇,残余的水珠从惊涛阁高耸的飞檐角兽上滴落,敲打在青石板上,发出单调而空旷的回响。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、混合了陈旧木料、潮湿青苔和淡淡熏香的沉滞气息。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,昏黄的光晕将行走其间的黑衣守卫身影拉长又扭曲,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,如同无声游弋的鬼魅。

燕临换上了一身干爽的深蓝色劲装,质地精良,勾勒出挺拔的身形。湿透的头发也已重新束起,露出线条冷峻的侧脸。他行走在通往阁主书房的回廊上,步履沉稳,靴底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,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。面上沉静如水,再无半分泥泞官道上的杀伐戾气,只有属于“燕七”的恭谨与内敛。然而,只有他自己知道,袖中紧贴着手臂的“玄天令”,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一种冰寒刺骨的凉意,透过薄薄的衣料,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的肌肤,仿佛要冻结血脉。

那令牌的形状、重量,甚至边缘细微的纹路,都与他记忆中玄天剑派圣物的描述分毫不差。可它此刻却握在一个叛徒手中,成了陆子明登临掌门之位的凭证。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毒藤,缠绕着他的心脏。

书房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开启,一股浓郁的、带着清苦药味的暖风扑面而来,瞬间驱散了廊下的阴冷潮湿。室内光线明亮,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,整齐地码放着线装古籍和卷宗,散发着陈年墨香和木质的沉稳气息。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惊涛阁主上官雄正埋首于一堆文牍之中。他年约五旬,面容清癯,颧骨微高,鼻梁挺直,下颌线条清晰,穿着一身宽松的靛青色锦缎常服,若非那双偶尔抬起、锐利如鹰隼的眼眸,以及眉宇间深深刻下的几道竖纹所透出的威严与深沉,倒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儒者。

听到脚步声,上官雄搁下手中的紫毫笔,抬起头。目光落在燕临身上,带着惯常的审视,如同无形的探针。

“阁主。”燕临在书案前三步处站定,躬身行礼,姿态无可挑剔。他从袖中取出那个油布包裹的锦囊,双手奉上,“玄天令在此。陆子明已押入地牢,听候发落。”

“嗯。”上官雄淡淡应了一声,伸手接过锦囊,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,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没有立刻打开,只是将那沉甸甸的包裹随手放在书案一角,压在几份摊开的卷宗上。他的视线重新落回燕临脸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“辛苦了,阿七。此次伏杀,可还顺利?”

“回阁主,玄天剑派新任掌门陆子明及其随行护卫共二十八人,尽数伏诛。我方折损七人,重伤三人。”燕临的声音平稳无波,如同在汇报一项最寻常的日常事务,“陆子明武功平平,束手就擒。”

“武功平平?”上官雄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,形成一个极其短暂、近乎嘲讽的弧度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“能坐上玄天剑派掌门之位,岂会是庸碌之辈?阿七,你未免太过谦了。能生擒此人,是你的本事。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,“你脸色似乎不太好?可是此行受了伤?”

“劳阁主挂心,属下无碍。些许雨水风寒而已。”燕临微微垂首,避开那锐利的目光。心中却是一凛。上官雄的洞察力,一如既往的可怕。他强迫自己将翻涌的心绪压下,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“只是……属下有一事不明,斗胆请教阁主。”

“哦?讲。”上官雄端起手边的青玉茶杯,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杯壁,眼神却依旧锁在燕临脸上。

“据属下所知,陆子明此人,在五年前玄天剑派那场内乱之前,不过是清虚子座下排名靠后的弟子,资质平庸,声名不显。”燕临的声音保持着平稳,每一个字都斟酌着出口,“玄天剑派虽遭重创,但门中仍有数位长老健在,论资历、论武功、论声望,掌门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此人。此事实在……蹊跷。”

他微微抬起眼,目光坦然地迎向上官雄:“属下愚钝,不知阁主对此人如此‘看重’,严令生擒,是否另有深意?”

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。只有角落铜兽香炉中,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,散发出更浓郁的、带着药味的檀香气息,与书卷的墨香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。

上官雄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缓缓放下茶杯,玉杯底座与紫檀桌面轻轻碰撞,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。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,倒映着跳动的烛火,也倒映着燕临看似平静的脸庞。那目光沉甸甸的,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,仿佛能穿透皮囊,直视灵魂深处翻腾的疑惑与恨意。

“蹊跷?”上官雄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而缓慢,如同碾过砂砾,“这江湖之中,何曾有过真正的‘理所当然’?”

他站起身,宽大的袖袍拂过书案,走到一侧巨大的书架前。没有去取书,而是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,在一排排厚重的典籍间摸索了片刻。只听“咔哒”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,书架竟无声地向侧面滑开尺许,露出后面镶嵌在墙壁里的一只小巧的黄铜暗格。

上官雄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卷轴。那卷轴并非普通纸帛,而是一种极其坚韧、泛着淡金色光泽的兽皮。他走回书案前,将卷轴放在玄天令旁边,却没有展开。

“阿七,”他转过身,背对着燕临,面朝着书案后悬挂的一幅泼墨山水图。那画意境苍茫,笔力雄浑,却透着一股难言的肃杀之气。“你随我五年,出生入死,办事得力,心思也足够缜密。有些事,或许也该让你知晓一二了。”

他微微侧首,目光扫过书案上那枚冰冷的玄天令和旁边泛着金光的兽皮卷轴,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:“你以为,死一个陆子明,或者灭一个玄天剑派,就真的能动摇这江湖的根基,让我惊涛阁独占鳌头么?”

他猛地转过身,目光如电,直刺燕临:“你错了!大错特错!真正的棋手,从来不在江湖之中!”

“就在你带回这枚玄天令的同时,”上官雄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书案上,发出沉闷的叩击声,“蜀中唐门,‘千手观音’唐老太太,于昨夜在守备森严的‘千机楼’中,被人无声无息摘去了首级!现场只留下一枚染血的、刻着‘镇武’二字的玄铁令牌!”

“什么?!”饶是燕临心志坚毅如铁,此刻也不由得心神剧震,失声低呼。唐老太太!那是何等人物?一手暗器、毒药、机关冠绝天下,坐镇唐门数十年,令黑白两道无不敬畏三分!竟被人无声无息地摘了首级?镇武令?!

上官雄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,语速陡然加快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,砸在燕临的心上:“三天前,岭南‘百越刀宗’宗主,号称‘九山十八寨总瓢把子’的罗霸天,在自家水寨大宴宾客时,酒水中被人下了‘千日醉魂散’,一身霸道横练功夫尽废,如今成了个瘫在床上的活死人!事后查明,下毒者,是他最信任的、掌管后厨二十年的老管家!而那老管家,在事发前一个月,刚刚收到一笔来自‘京畿道’的巨额银票!”

“五天前,西北‘铁马金枪门’门主赵破虏,连同他座下最精锐的三十六铁骑,在押运一批价值连城的西域贡宝途中,于风沙漫天的‘鬼哭峡’,遭遇不明势力伏击,全军覆没!现场残留的箭簇碎片,经辨认,其锻造手法、所用精铁,皆与神机营‘破甲弩’所用……一般无二!”

上官雄的声音越来越冷,如同数九寒冬的朔风,刮过空旷的书房:“还有嵩山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慧明禅师遇刺重伤,武当派‘云游’在外的清虚道长(与玄天剑派前掌门清虚子同名,但非一人)下落不明……桩桩件件,矛头所向,你以为仅仅是江湖仇杀、门派倾轧那般简单?!”

他猛地抓起书案上那张泛着淡金色光泽的兽皮卷轴,手腕一抖,“唰”地一声展开!

卷轴之上,并非文字,而是一幅极其精细、用特殊颜料绘制的巨大舆图!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大江南北主要的武林门派、世家、帮会的势力范围,以及重要的关隘、城池、官道。而在这些江湖势力之上,一支支用猩红如血的朱砂勾勒出的粗大箭头,如同狰狞的毒蛇,从地图的北端——象征帝都的位置,凶狠地指向了那些标注着门派名称的节点!

在舆图最上方,用同样刺目的朱砂,写着一行铁画银钩、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字迹:

>**镇武司密令:洗剑计划。**

>**时限:三月。**

>**目的:江湖板荡,乱而可控。汰弱存强,顺昌逆亡。**

>**密级:绝。**

猩红的箭头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蟒,盘踞在舆图之上,将那些代表江湖门派的墨点死死钉住。那“洗剑计划”四个朱砂大字,更是像烙铁般灼痛了燕临的眼眸。汰弱存强,顺昌逆亡!冰冷的八个字,带着高高在上的生杀予夺,彻底撕碎了江湖规则的面纱,露出了庙堂操纵的冰冷獠牙!

“看到了吗?阿七!”上官雄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、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低吼,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那猩红的源头,“这才是真正的黑手!‘镇武司’!朝廷!他们要的不是某个门派的兴衰,他们要的是整个江湖彻底洗牌!血流成河!用无数武林中人的尸骨,铺就他们所谓的‘可控’之路!玄天剑派?唐门?百越刀宗?铁马金枪门?哼!都不过是这盘大棋上,随时可以抹去的棋子!陆子明?他算什么东西!他不过是那些人选中的、一条用来搅乱玄天剑派的疯狗!”

上官雄猛地将卷轴拍在书案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巨响,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都跳了一下。他那张清癯儒雅的脸上,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骇人的铁青色,眉宇间的竖纹深刻如刀刻,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,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、如同寒潭般的冰冷所压制。

“他们以为派几条鹰犬,发几道密令,就能让整个武林俯首帖耳,任其宰割?”上官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惊涛阁,可不是他们想捏就捏的软柿子!”

“阁主的意思是……”燕临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血液奔涌冲撞着耳膜。五年的卧底,五年的隐忍,本以为洞悉了惊涛阁的野心,却原来自己连同整个惊涛阁,都不过是更大棋盘上的一粒沙尘!那滔天的恨意在巨大的真相冲击下,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扭曲和茫然。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,声音因竭力控制而显得有些沙哑,“我们…该如何应对?”

“应对?”上官雄冷冷一笑,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,只有森然的决绝,“他们想要乱?那我们就让这把火,烧得更旺些!烧得他们自己都扑不灭!”他踱步到窗前,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。

“呼——!”

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残余的雨腥气猛地灌入,瞬间冲淡了室内浓郁的檀香和药味,吹得烛火疯狂摇曳,将上官雄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。

“但记住,”上官雄背对着燕临,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愈发低沉而危险,“在这把火烧起来之前,我们需要知道,对手的每一步棋,究竟会落在何处。谁是棋子,谁是棋手,不到最后一步,谁也说不清。”

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再次落在燕临身上,那眼神锐利如刀,仿佛要将他彻底剖开:“阿七,我需要一双眼睛,一双能替我盯着这潭浑水之下,每一丝暗流的眼睛。陆子明,就是那根搅动浑水的棍子。撬开他的嘴,我要知道,是谁把他推上玄天剑派掌门之位的!他和‘镇武司’之间,到底有什么肮脏勾当!一个字,都不能漏掉!”

那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重的托付,如同无形的枷锁,瞬间套在了燕临的心头。撬开陆子明的嘴……燕临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,冰冷的恨意与一种近乎残忍的迫切感交织翻涌。他垂下眼睑,遮住眸底瞬间掠过的冰寒幽光。

“属下明白。”燕临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冷静,“定不负阁主所托。”

“很好。”上官雄似乎满意了,挥了挥手,“去吧。地牢那边,我已吩咐过,由你全权处置。记住,我要的是能用的‘口供’,不是一个死人。”

“是。”燕临再次躬身,动作利落,转身退出了书房。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合拢,隔绝了那弥漫着药香、墨香和浓烈杀机的空间。

沿着来时阴冷的回廊返回,两侧守卫的身影在摇晃的灯影下如同沉默的石雕。燕临的脚步依旧沉稳,但每一步踏在光滑的金砖上,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。袖中那枚玄天令冰冷的棱角,隔着衣料硌着他的手臂,带来清晰的痛感。

上官雄的话如同惊雷,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。镇武司!洗剑计划!整个江湖,都是待宰的羔羊!而他燕临,五年来忍辱负重,从玄天剑派的“弑师叛徒”变成惊涛阁的“影子”,汲汲营营所求的复仇,在朝廷这只看不见的巨手面前,渺小得如同尘埃!他的仇人陆子明,竟然也只是这盘棋上一颗被随意摆弄的棋子?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?是谁在五年前就布下了那个局,害死了师父,毁了他的一切?

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岩浆,灼烧着他的理智。唯一清晰的念头,就是陆子明!那个叛徒!那个始作俑者!他必须开口!必须吐出他所知道的一切!无论用什么方法!

地牢的入口隐藏在惊涛阁深处一座假山之后,阴森的石阶盘旋向下,深入山腹。越往下走,空气越是阴冷潮湿,浓重的霉味、血腥味和排泄物腐败的恶臭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、几乎凝成实质的气息。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才插着一支昏暗的火把,跳跃的火光将守卫们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得如同鬼怪。

守卫看到燕临,立刻躬身行礼,无声地打开了沉重的铁栅门。

“七爷!”

“人在哪?”燕临的声音比这地牢的空气还要冷。

“最里面,甲字三号。按您的吩咐,单独关押。”守卫头目连忙引路。

穿过几道同样厚重的铁门,空气中绝望的呻吟和铁链拖动的声响隐约可闻。最终,守卫停在一条通道尽头的石室前。石壁上开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窗,仅容光线透入。

“打开。”燕临命令道。

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被推开。一股浓烈的、混杂着血腥和恐惧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
石室不大,四壁皆是冰冷坚硬的花岗岩,只有角落铺着一层薄薄的、肮脏不堪的稻草。陆子明像一滩真正的烂泥,蜷缩在稻草堆里。他身上的掌门袍服早已被剥去,只穿着沾满血污和泥浆的单薄囚衣,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,铁链一直延伸到墙壁深处。脸上青紫交加,肿胀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样貌,一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,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。听到开门声,他惊恐地抬起头,当看清门口逆光而立的燕临时,身体猛地一缩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困兽般的嘶鸣,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。

燕临走了进去,铁门在他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声音。石室内只剩下墙壁上一盏豆大的油灯,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,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,扭曲放大,如同两只搏斗的恶鬼。

燕临没有立刻说话。他一步步走近,靴子踩在潮湿冰冷的石地上,发出清晰的回响。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陆子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。他停在陆子明面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如同在看一只在泥潭里垂死挣扎的蛆虫。冰冷的、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压迫感,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。

“陆师弟,”燕临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,在这死寂的石室里异常清晰,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,“五年不见,别来无恙?”

陆子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呜咽。

“别怕,”燕临缓缓蹲下身,与陆子明惊恐的眼睛平视,嘴角甚至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、冰冷到极致的弧度,“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。聊聊五年前,玄天剑派后山禁地,那个雨夜。”

他伸出手,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,猛地捏住了陆子明的下颌,迫使他张开嘴,发出痛苦的呜咽。“告诉我,是谁让你陷害我的?是谁杀了师父?又是谁,把你这条连狗都不如的东西,扶上了玄天剑派掌门的位置?”

他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,一字一句,狠狠凿进陆子明的耳膜:“说!说出来,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!否则……”燕临的目光扫过陆子明断裂的手指和肿胀的脸颊,眼中没有一丝波澜,“这地牢里的手段,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。你会求着我杀了你,就像当年,你求着别人帮你陷害我一样!”

陆子明被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和话语中的森然意味彻底击溃了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侥幸。他涕泪横流,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被捏着的下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,含糊不清地嘶喊着:

“我说…我说…别…别折磨我…是…是……”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
“砰!!!”

一声沉闷得如同巨木撞击山壁的巨响,猛地从地牢入口的方向传来!紧接着,是铁器断裂的刺耳刮擦声、守卫凄厉的短促惨嚎,以及一个如同金铁交鸣、充满了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,穿透了厚重的石壁,清晰地炸响在死寂的地牢通道中:

>“镇武司办案!闲杂人等,退散!”

---

那一声“镇武司办案”如同平地惊雷,裹挟着无上威权与冰冷的金属质感,悍然撕裂了地牢死寂粘稠的空气!紧随其后的,是更猛烈、更密集的撞击与爆裂声!铁门扭曲撕裂的哀鸣、巨石崩裂的轰响、守卫们临死前发出的短促而凄厉的惨嚎……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,如同地狱之门被强行撞开,死亡的喧嚣正以无可阻挡之势,沿着阴冷的通道,飞速向深处蔓延!

燕临捏着陆子明下颌的手,在声音炸响的瞬间,几不可察地一僵。他猛地抬头,眼中冰封的恨意瞬间被震惊和凛冽的杀机取代!镇武司!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!如此之蛮横!目标…是陆子明?还是…

“嗬…嗬嗬…”被捏在手中的陆子明,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、混杂着绝望和一丝诡异希冀的光芒,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急促抽气声,似乎想说什么,却被燕临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扼住。

“闭嘴!”燕临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,没有丝毫犹豫!他猛地松开捏着陆子明下颌的手,在对方因为骤然失力而向前扑倒的同时,化掌为刀,凝聚着冰冷真气的掌缘,精准无比地砍在陆子明的后颈!

“呃!”陆子明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,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稻草堆里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
燕临看都没看他一眼,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,猛地弹起!脚尖在潮湿的石地上一点,人已如一道轻烟般掠到石室厚重的铁门之后,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花岗岩壁,屏住了呼吸。右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的“秋水”剑柄上,剑身似乎在鞘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,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。

通道深处传来的杀戮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!守卫临死的惨嚎声越来越近,越来越密集!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战鼓,踏在冰冷的地面上,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!

“轰!!!”

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!甲字三号囚室对面的那扇同样厚重的铁门,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,整块精铁锻造的门板向内爆裂、扭曲,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砸在石室内部的墙壁上,碎石飞溅!烟尘弥漫!

烟尘尚未散尽,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破碎的门口。

那是一个身着玄黑色劲装的男人。衣衫的剪裁极其利落贴身,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类似金属的冷硬光泽,左胸心脏位置,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狰狞的狴犴兽首图腾——那是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,主刑狱,象征镇武司的权威!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,甚至显得有些精瘦,但站立的姿态却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,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。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纯银面具,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眼睛。
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

冰冷!漠然!如同万载玄冰之下冻结的深渊,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。瞳孔是极其罕见的灰白色,倒映着石室内昏黄的灯火,却折射不出半点暖意,只有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、纯粹的、冰冷的审视。目光扫过石室内如同烂泥般昏迷的陆子明,没有半分停留,最终落在了铁门阴影后、紧贴着墙壁的燕临身上。

那目光,如同实质的冰锥,瞬间锁定了燕临!

被发现了!

燕临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!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到极致!无需言语,无需试探,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冰冷气息,以及那双灰白死寂眼眸中传递出的绝对掌控意味,都让他明白——这是真正的、来自镇武司的顶尖高手!其危险程度,远超他之前遇到过的任何敌人!

退无可退!唯有死战!

“呛啷——!”

“秋水”长剑在黑暗中骤然出鞘!剑身并非寻常精钢的亮白,而是带着一种内敛的、如同深潭之水般的青幽光泽!剑光乍现,并非大开大阖,而是化作一道刁钻狠辣到极致的青色闪电,撕裂昏暗的光线,直刺银面人咽喉!快!准!狠!剑尖破空,带起细微却刺耳的尖啸!燕临这一剑,毫无保留,凝聚了五年血火淬炼的全部杀意和毕生功力!剑意森寒,直透骨髓!

面对这足以令寻常高手瞬间毙命的致命一击,银面人那双灰白色的瞳孔,依旧没有任何波澜。他甚至没有拔刀!就在剑尖即将刺入咽喉皮肤的刹那——

“嗡!”

一声低沉诡异的空气震颤!

银面人那看似随意垂在身侧的右手,骤然模糊了一下!一道比夜色更浓、更沉的乌光,如同瞬移般凭空出现,精准无比地格在了“秋水”那青幽的剑尖之前!

“叮——!!!”

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金铁交鸣声猛然炸响!火星在昏暗的囚室中四溅飞射!

一股沛然莫御的、如同怒海狂涛般的恐怖巨力,顺着剑身狂涌而来!燕临只觉得手腕剧震,虎口瞬间崩裂,温热的鲜血涌出!整条右臂如同被万斤重锤狠狠砸中,酸麻胀痛!他闷哼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,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石地上,留下清晰的湿痕,后背“砰”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!气血翻腾,喉头一甜,一股腥甜涌上,又被他强行咽下!

好恐怖的力量!好快的刀!

直到此刻,燕临才看清,格住他必杀一剑的,并非什么神兵利器,而是一把其貌不扬的刀。刀身比寻常腰刀略短,通体乌黑,没有任何反光,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,刀柄也极其朴素,没有任何装饰。唯有刀锋处,在刚才剧烈的碰撞中,隐隐流转过一抹暗红色的、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诡异光泽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。

银面人依旧站在原地,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。他缓缓收回格挡的乌黑短刀,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粒尘埃。灰白色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银质面具,落在燕临因剧震而略显苍白的脸上,那眼神,如同在看一只不自量力挡在车轮前的蝼蚁。

“惊涛阁的‘影子’?燕七?”一个毫无情绪起伏、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,冰冷地陈述着,“剑法不错,可惜……”

他话未说完,目光却陡然一凝,落在了燕临手中那把青幽长剑的剑身上。在刚才那石火电光的碰撞中,剑身靠近护手处,被乌黑短刀磕碰的位置,极其细微的、原本被刻意污损掩盖的古老云纹,在昏暗光线下,隐约显露出了一丝真容!

“……玄天剑派的‘秋水无痕’?”银面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近乎疑惑的波动,虽然瞬间又恢复了冰冷,“有点意思。”

身份暴露!燕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!这“秋水”剑,正是他当年在玄天剑派所得,是师父清虚子所赐!这细微的云纹,竟被此人一眼认出!

就在这剑拔弩张、生死悬于一线的死寂瞬间——

“哈哈哈哈……!”

一阵低沉、浑厚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莫名威严的笑声,突然从地牢通道的入口方向传来!那笑声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,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石室之中,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,瞬间打破了银面人带来的死亡压迫!

燕临和银面人的目光,几乎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吸引,猛地转向石室那扇唯一、此刻却空荡荡的破碎铁门方向。

通道深处,摇曳的火光将一道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,缓缓拉长、靠近。

惊涛阁主上官雄,负手于后,步履从容,如同踏月闲庭,一步步走了进来。靛青色的锦袍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得雍容华贵,面容沉静如水,清癯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、一触即发的血腥场面,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。

他的出现,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,瞬间让整个石室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凝固。

“镇武司的贵客深夜驾临我这小小的惊涛阁地牢,”上官雄停在破碎的门口,目光如同温润的玉石,平静地扫过昏迷的陆子明,扫过嘴角残留血迹、眼神惊疑不定的燕临,最后落在了持刀而立、气息冰冷的银面人身上,笑容不变,声音温醇,“未曾远迎,实在是失礼了。”

他微微颔首,姿态优雅,如同在接待一位至交好友:“不知特使此来,所为何事?可是奉了‘洗剑计划’的钧令,要替老夫清理门户?”那“洗剑计划”四个字,从他口中说出,带着一丝玩味的、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。

银面人那双灰白色的瞳孔,在听到“洗剑计划”的瞬间,如同冻结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,终于荡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。他握刀的手,指关节似乎紧了一下。那毫无波澜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冰冷的确认和不容置疑的宣告:

“上官雄?很好。省了本座寻你的功夫。”

“奉镇武司都指挥使大人令谕:惊涛阁,上官雄,私蓄甲兵,交通匪类,图谋不轨,藐视朝廷法度!更兼‘洗剑’大计当前,尔等江湖草莽不思安分,竟敢妄加窥探,意图搅乱天机!”

“罪证确凿,其行当诛!”

“特命本座,持‘镇武令’,取其首级,以儆效尤!”

“惊涛阁上下,凡有抗命者,格杀勿论!”

最后一个“论”字出口的刹那,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、更加纯粹的冰冷杀意,如同实质的寒潮,轰然从银面人身上爆发出来!石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、冻结!墙壁上那豆大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,几近熄灭!他手中的乌黑短刀,那暗红色的血光骤然炽盛,发出低沉的、如同无数冤魂在深渊中嘶嚎的嗡鸣!

“杀”字令下!再无转圜!

银面人的身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,彻底化为一道撕裂空间的死亡残影!目标,直指负手而立、面带微笑的上官雄!乌黑的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,没有刺耳的尖啸,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、低沉到极致的呜咽!仿佛连光线都被那刀锋所吞噬!这一刀,快到了超越视觉的极限,狠到了断绝一切生机!这是镇武司裁决者的绝杀之刃!

燕临瞳孔骤缩!他离上官雄尚有几步之遥!那刀太快!太凶!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阁主为何如此托大,身体的本能已驱动他想要扑身去挡!口中惊呼:“阁主小心——!”

然而,就在那吞噬一切的乌光即将触及上官雄靛青锦袍的刹那——

一直负手而立、面带温润笑意的上官雄,动了!

不是闪避,不是格挡!

他的动作,快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,又或者,他早已预料到这雷霆万钧的一击!

那只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,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毒龙,骤然从袍袖中探出!没有剑光闪烁,没有劲风呼啸!他手中,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剑!

一柄极其古朴、甚至可以说有些不起眼的长剑。剑身比寻常长剑略窄,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暗沉铜色,剑柄是深色的乌木,缠着磨损的丝线。它没有“秋水”的青幽,更没有镇武司短刀的凶煞乌光。它安静地躺在上官雄的手中,如同蒙尘的古物。

但就在上官雄手腕翻转、剑身递出的瞬间——

一股难以形容的、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森然剑意,轰然爆发!

不是凌厉的锋芒,不是霸道的威压,而是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、洞穿一切的“直”!如同九幽之下探出的判官笔,无视了空间的距离,无视了速度的极致,带着一种执掌生死的规则之力,后发,而先至!

“嗤——!”

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,却又清晰无比地刺入每个人耳膜的、如同热刀切过牛油般的声响!
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凝固。

银面人那快如鬼魅、凶煞滔天的前冲之势,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壁,骤然僵停在半空!他那双灰白色、永远死寂冰冷的瞳孔,此刻却猛地扩张到了极限!面具下,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短促、充满了绝对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吸气声!
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低下头。

那柄暗沉古朴的铜色长剑,剑尖已不知何时,如同凭空出现般,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左胸心脏位置——那绣着狴犴兽首图腾的衣衫!剑身透背而出,一截暗沉的剑尖,正缓缓地、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着粘稠温热的鲜血。

“噗通!”

乌黑的短刀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坠落,砸在冰冷的石地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
上官雄依旧站在原地,甚至连衣袍都未曾被劲风拂动。他脸上的温润笑意甚至未曾有丝毫改变,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,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如同寒潭微澜般的嘲弄。

“特使大人,”上官雄的声音依旧温醇平和,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,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,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。

“噗!”

长剑瞬间收回!

一股温热的血箭,猛地从银面人胸口那前后通透的创口中狂喷而出!银面人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,软软地向前扑倒,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那张冰冷的纯银面具撞击在石地上,发出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歪斜到一边,露出了半张因极致的惊骇和凝固的死亡而扭曲的脸孔。

那颗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头颅,在惯性的作用下,向前滚动了半尺,恰好停在燕临的靴尖之前。灰白色的眼珠空洞地瞪着,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绝对震惊与茫然,直勾勾地“看”着燕临。

粘稠、温热的鲜血,如同蜿蜒的小蛇,迅速在粗糙的石地上蔓延开来,染红了冰冷的尘埃,也染红了燕临靴子边缘的皮革。那刺鼻的铁锈味,混合着地牢原有的腐败气息,浓烈得令人窒息。

死寂。

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石室。只有墙壁上那豆大的油灯,还在顽强地燃烧着,火苗微微摇曳,将上官雄平静无波的脸庞和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,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
燕临僵硬地站在原地,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。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靴尖前那颗犹带惊骇的头颅上,大脑一片空白。镇武司特使…代表朝廷无上权威的裁决者…就这么…死了?被阁主…一剑穿心?

他缓缓地抬起头,目光越过地上蔓延的鲜血,看向几步之外的上官雄。

阁主正慢条斯理地抬起左手。那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方素白的手帕,丝质柔滑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他极其细致、极其专注地,用那方手帕,轻轻擦拭着手中那柄暗沉铜剑剑身上的血迹。动作轻柔,神情专注,仿佛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,而非刚刚洞穿了一个朝廷大员心脏的凶器。粘稠的血迹在素白的手帕上晕开,留下刺目的暗红。

每一丝擦拭的动作,都在这死寂的地牢中发出极其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游走,清晰地叩击在燕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。

终于,剑身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。那古朴的铜色剑身,在昏黄的灯火下,依旧暗沉无光,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从未发生过。

上官雄随手将那方沾染了血污的素白手帕丢在地上,如同丢弃一片无用的落叶。手帕飘落在银面人尸体旁的血泊中,迅速被浸染成暗红。

他这才缓缓抬眼,目光平静地落在燕临脸上。那眼神,深邃如同古井,看不到丝毫波澜,也看不出任何情绪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。仿佛刚刚斩杀的并非一个朝廷钦差,而真的只是一只扰人的飞虫。

“阿七,”上官雄开口,声音依旧温醇平和,却在这死寂的血腥之地,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。他微微抬起手中那柄暗沉无光的铜剑,剑尖斜斜指向地面,一滴残留的血珠,沿着剑脊缓缓滑落,无声地滴入地面那滩暗红的血泊之中,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
“现在,”上官雄的嘴角,似乎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弧度,目光却锐利如电,直刺燕临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
“真正的棋局,才开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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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更新时间:2025-06-11 07:08: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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